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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

2017年12月25日 来源:《manbetx官网入口人月刊》2017年第12期

文_吴百孙

每当晚饭后,只要天公作美她总会围着我转一圈,替我拍打掉落在肩头的头皮屑,然后理理我不整的衣冠,挽起我的胳膊跨出家门,搀扶我去滨江公园走走。成了习惯。

manbetx官网入口人的社会地位并不高。美女嫁白马王子,可以理解,天生的一对。美女嫁瞎子,绝对不可以理解,绝对有问题。然而,美貌毕竟挽起了丑陋的胳膊。冷嘲热讽,流言蜚语,甚至下流肮脏的话语都泼了过来。对于这种现实的社会心理的不文明的扭曲病态,她只是淡淡地说:“无稽之谈。”

不能忘记,那时候小日子穷啊。上街买菜,见一堆大头菜好嫩,这是我爱吃的,可是价钱太贵了。她在菜摊前徘徊了好一会才一边掏钱一边说:“啊呀,你这大头菜怎么要比别的摊贵好多呢?”

那菜贩子急了,伸直了沾满泥水的手指尖连连点在她的整洁的旧衣服上大声嚷嚷:“人家身上穿的名牌高价,能跟你这身破衣服一个价钱吗?”

来来往往的人群众目睽睽。贫穷受到了世俗的羞辱,一肚皮的委屈在眼眶里打转。她一转头提起空竹篮跑回了家,关上房门低声抽泣。弄清了缘由,我伸手替她抹去一脸的泪水,说:

“人穷志不穷。去借几个钱吧,就去买几件像样一点的衣裳。”

“你说傻话了。”她捏了一下我的鼻子,提起空竹篮又出门了。

开始文学创作是零投入微收益。然而这也多多少少能贴补一些manbetx官网入口人家庭的经济收入,多多少少也能为精神文明建设做出一些贡献,这是多么诱惑人心的事啊!

在她的激励和支持下,我两眼一抹黑拿起了圆珠笔,就这样走上了文学创作生涯。1982年12月,在浙江省作协主办的《东海》文学杂志上发表了处女作,小说《码头烧饼店》。1984年1月一篇报告文学在省级以上刊物获奖,同年加入了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径,坎坎坷坷,一步一个坑。然而,我毕竟拿到了蓝色封皮的正高级专业岗位职务资格证书,国家一级作家。真开心,明眼人几倍努力能做到的我们manbetx官网入口人十二倍努力也做到了。

我记得的,中午,和风透过南窗送来了阵阵油菜花的芳香,我宛如感受到满耳的蜜蜂嗡嗡,仿佛重又漫步在北大荒春天的大草甸,一望无际的黄花,一望无际的蓝天,心旷神怡,我又回到了当年的北大荒!忽然文思如涌,我一把拉开抽屉,摸出钢皮条、纸、圆珠笔,写啊摸啊,摸啊写啊……一直到文思的最后一滴流入了白纸。

忽然,一阵柔和而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际,是她。是她下班回家了。我拿起刚写完的几张手稿欢喜地向脚步声摸去,不料被桌脚绊住,踉跄着向前扑跌。

“小心!”一双手牢牢搀住我,扶我坐到藤椅上:“什么好消息?看把你高兴得……”她松开手说。

“看看。”——她接过我递过去的手稿,不吭声,稿纸在她手中唰唰作响——“写得不错吧?”

唰唰声在她手中更响了。“不……不……”她有些激动:“这几张张手稿没有写出一个字……”

白磨了一下午的手指头!圆珠笔芯,你为什么不肯出油!我一把折断了手中的圆珠笔。吃完晚饭默默地摸回藤椅,无奈。

过了好一会,她温柔而亲切的声音飘游入耳,“别着急,我能看出字的凹痕,慢慢能把字描出来。”

我点了点头:“嗯。”

全部弄清手稿,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我感激地摇晃她的臂膀。蓦地,我的手指触到了她身上的袖套和围裙,鼻子发酸,泪水盈满了眼眶。

我记得的,躺在床上发高烧。先是漆黑的眼前泛起红光,接着空间像是无限扩大、时间像是已经凝固,不久,时间和空间消失了。床在往地底深处陷落。我痛苦难忍时,她总是坐在床沿。她绘声绘色地给我描绘她的童年,讲富春江的风光,讲江心的一叶沙洲──她的故乡东洲沙。

——湛蓝的天穹淡化消尽了我眼前的红光。小时候的她低头弯腰、分开小腿叉立在掏干了水的泥潭中,两条羊角辫和一个小屁股翘得老高老高,都快绊住了漂浮的白云。仅露出脊背的尾尾小鱼像是飘荡在稀泥上的条条黑线。两只小手嗖地插入稀泥,劲头十足地捧出了一尾小鱼,小手上露出的鱼尾巴不停地来回乱摆,掀起的泥水乌花了红扑扑的小脸……

“笑了!笑了!”她见我被她的故事逗笑了,便欢心地起身,不一会,传来了开水冲击茶杯和撕拆药片纸袋发出的声音。

我能稍微吃一点肥肉,好开心呀,上苍赐予我这个良机。她不爱吃肥肉,偶尔吃一回红烧肉,她就掐下肥的往我碗里放。对我来说,这多少可以宽慰我对她的内疚。

我记得的,搞文学创作很难分清白昼黑夜,确实有点苦。大冷天的夜半,我静悄悄翻身下床,摸到桌子铺好白纸。忽然,肩头落下一件棉衣,我急忙转过脸,感受到有一股温热的气体呼在我的脸颊。是她也起来了,她的脸和我的脸靠得很近。“快回去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陪你。”一旁发出了凳子着地的响声,她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旁。

写完好几页手稿,我收起圆珠笔,揉了揉冻僵的手指。“叭叭”桌上响起顿顿整齐稿纸的声响。我说:“你还没去睡?”

“天都有些亮了,我该烧饭了。若上班来不及,我就不吃了,你和妈一起吃吧。”

“哎,又委屈你了……”

“又说傻话了。夫妻本是同命鸟。我不委屈。”

文联的晚会上,《文学报》记者把她拉到旁边的一个房间,询问了两个小时也没问出什么名堂,“爱manbetx官网入口人老公为什么爱得如此痴迷?”我也曾试探着这样问过她,当时她正坐在床沿给我打毛衣。她柔柔地捏起拳头轻轻地捶了我两拳:“你这书呆子。你这厚脸皮的傻瓜。”

滨江公园,“美貌”和“丑陋”互相搀扶着在各种目光中走在曲曲弯弯的小径上,一步一步,十月的风有些冷了,从我俩的肩头吹过。就这样一年一年,走过了人生的春春秋秋。小家庭被全国妇联授予“全国五好家庭”的荣誉称号。是她成就了我一级文学创作员的专业岗位职务,如今小家庭的日子真可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了。感恩国家对高级知识分子的厚爱!感恩美貌给予丑陋的厚爱!

青春美貌,中年体贴,老来相伴,她用生命三部曲谱写的壮美大爱能用区区八千元九千元退休金来丈量吗?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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